这一声, 说是响彻整个天海帮也不为过。
夕欢霍地站起来, 来不及梳洗,披上裘皮服就往外走,淡玉拉都拉不住。
即将歇下的同门师弟, 师父,大师兄,还有小师妹,都闻声赶出。
华听风伫立在天海帮三字的牌匾下。
天海帮的一草一木,他都太过熟悉了。
他刚来的时候,天海帮规模还没现在这么大, 师父随性, 连牌匾也不想写,只是后来想广收弟子,才勉为其难亲自用剑法在上面刻下这三个字——‘天海帮’,也是师父会写的, 为数不多的字之一。他和大师兄在底下仰着头看师父足尖一点,轻功就飞上去了,羡慕得不行。
在他俩还在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开始练轻功功底的时候, 小师妹已身体力行,爬上围墙之上,学师父那样跳起来, 还振臂给自己加油鼓劲, 结局当然是回头的师父被吓个半死, 堪堪接住掉下来的师妹, 只是那一仓促转身,让牌匾上的【天海帮】的‘帮’字,最尾一笔是歪了的,苍劲有力地歪着。
师父为了让她记住以后不能乱来,习武不可一蹴而就,便将这块不完美的牌匾挂起来。
稍稍长大懂事,陈贞儿就不让师父再提这事情了。
于是这个奇怪的帮字,也成了他们仨小只秘密。
回想起来,也不是不愉快的。
如果他能再主动一点。
如果那天去采眠蓝花,他没有起花癣就好了。
如果他鼓起勇气,像个普通小孩一样,哭着去找大夫……
可惜,没有如果。
千百种如果,既痛且悔。
华听风不爱怪罪他人,今时今日,他走到这一步,都是源自他越走越独的性格。他至今回想,想到的,也全是他一人的错误,他决定一力承担。
师父对他有恩,恩重如山。
他对夕姑娘的情……
望向面沉如水而至的陈征,华听风不闪也不躲,迎着他的视线。
都要走了,最好走得隐秘一点,只是他想,这一别就是永别,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如何配得上夕姑娘?他纠结大半天,就纠结出一个别扭至极的结果。师父说他偏执,不是没有道理的。
“为着不娶贞儿,你连一身武功都可以舍弃?”
“徒儿不孝。”
陈征瞪着他。
少年五官深邃英俊,只是气质几乎是嶙峋而锋锐的,即使想要拥抱他,也会被刺出血窟窿。他仔细端详他,蓦地发现,以前那个小孩是真的长大了,长出一身风骨,有所想要坚持的事情了。虽然,这事情居然是要拒绝贞儿,让他颇感不快,但是……
他的语气缓下来:“这事容后再议,现在滚回去睡觉,逐出师门的事,莫要再提!”
师父。
华听风在心里无声的笑了一下。
他走的是一条单行道,没有回头的说法。
一如既往,做下的决定,便要走到黑。
“师父,我想明白了,”华听风的声音赫然掺进一丝罕见的快活:“感谢你的教诲与养育之恩,徒儿无以为报,今日无论是叛出师门还是被你逐出去,都是一样的,我只想将能还给师父的都还了,求师父成全。”
陈征气结,加上闻声赶到的弟子太多,倒是陈贞儿一听逐出师门,心便凉了半截,以为二师兄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她的婚约,丢人得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了。杜浩歌轻功最好,继师父后赶至,听到这句话,急了:“师弟有话好好说,有什么都能从长计议,”他沉吟:“无论是叛出师门,还是师父逐你出去也罢,武功何必废掉?废了武功你怎么在外面活下去?”
“师兄,”
华听风转头向他:“以后……在天海帮,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夕姑娘。”
他怕师妹欺负她。
当两个女人在男人心中,其中一方经常要被欺负的,那孰高孰低,不言而喻。杜浩歌明白他的意思,更从他眼里读懂了决绝。他为难极了,才刚下决心不要去见那个捉摸不透的女人,就被托付了责任,可他断不可能在这时拒绝师弟,含混道:“你自己留下来照顾,我对……姑娘,没办法!”
一旁的陈征听在耳里,立马明白——原来这对陪出感情来了!
怪不得不愿意娶贞儿。
他思索的空档,华听风又道:“我猜师父不忍心废我武功,师兄也不会愿意助我一力,我无法自行废掉,所以另有一策。”
在场众人,腾地升起一阵不祥预感。
如果说小师妹是最能闹的,那二师兄就是最能憋的,练功受伤吃苦的时候多了去了,他从来不吭一声,有时闷过头,练错了方向,还是大师兄发现的。无法与他人主动沟通,是他严重的缺点,而他又特别能忍。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在沉默中,华听风自爆过几次轮回,粉碎数次,重组起来,也依然的一身刺骨。
天性难移,大抵如此。
华听风的动作快而果断,离最近的师父又有一段距离,以致他接下来的举动,无人来得及阻止。
抬手,成勾。
“师弟!”
“听风!”
“二师兄!”
陈征大惊,踏前两步,却被少年脸上泊泊流出的鲜血镇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