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脚踏实地,却如身在云端。
他明明面无遮掩,但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有他的两仪武服,卷动在视野中,有一种实质的威严感在流动。
此时的颂善,正低头吞吃着一颗大树,动作慢悠悠的,有一种安宁的幸福感。
但忽然之间,整个庞大的身躯跪伏下来!
象鼻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大树还咬在嘴里,但不敢继续吞吃,也不敢吐出去。
这尊身体里存在着恐怖力量的巨兽,被象国人奉为圣灵的存在,连一丁点反抗的姿态都不敢做出。
而那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只是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一个平淡却席卷着无尽威严涌来的声音,就此砸落——
“这巨象,景国人赏得,齐国人赏不得?”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微微侧头,便看到一个短须簪发的男子,已经与他并立凭栏。
此人约莫中年样貌,面容沉静,有一种辽阔的气质。
目眺远方,自然如渊如海。
“怎么到处都有你?”于阙很不客气地问道:“齐国没有别人了吗?”
“刮风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姜梦熊随口道。
“不请而来,是为贼。”于阙道。
姜梦熊淡笑以应:“破山门者,王师也。守穷寨者,山匪也。王师剿匪,还需要山贼来请吗?”
于阙冷声道:“自古王师皆出于中央。”
姜梦熊道:“如今东来了。”
于阙看着他,眼神带了些严厉:“你以为,下得了剑锋山,就天下皆可去?”
姜梦熊双手一摊,洒然道:“不妨试试。”
于阙的面容,一般人看不真切,但在姜梦熊眼中,自是无所遗漏。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薄唇高鼻剑眉,岁月只流淌在眼神中,不曾在其它地方留下痕迹。
“你啊你。”于阙摇摇头,收去了剑拔弩张的气势,把视线落回巨象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其实变了。”姜梦熊道。
“哦?”于阙问。
“我更强了。”姜梦熊淡淡地说。
文连牧如果在场,就一定能够明白过来。王夷吾那种欠揍的语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于阙愣了一会,笑了起来。对着那匍匐在地上的象国圣灵巨象,抬了抬下巴:“你就算再强,也不该吓唬小动物啊。瞧你把它吓成什么样了?”
有接近洞真实力的恐怖巨兽,在他于阙口中,也只是“小动物”而已。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被你们景国人追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你这份善心。”姜梦熊同样看向那名为颂善的巨象,嘴里的话却并不客气:“怎么,畜生能格外让你共情?”
他这一眼看过去,那小山般的象躯,立时开裂,鲜血狂涌!
颂善神智完备,根本不敢反抗,只能闷声受着。
这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挡在姜梦熊面前,隔断了他的视线。
于阙干干净净的手掌之中,发出隐隐的啸声。有狂风吼、怒海卷、惊雷动,而都渐渐湮于无声。
“这事情可与我无关。”于阙笑着说道:“你跟我撒气……不太合适吧?”
他一边跟姜梦熊说话,一边往巨象颂善那边传递了一道意念。
巨象得了支持,赶紧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开。虽然走起路来颇有地动山摇的架势,但每一步落下,竟然悄无声息,生怕惹得身后的强者不快。
姜梦熊倒也并不阻止,只是看着于阙道:“与你无关?挑衅我大齐的威严,居然都不需要你这个级别的存在点头……你们景国还真是了不起啊。”
于阙收回手掌,语气轻松地道:“千年之树,难免朽枝。万里之域,岂无腐土?景国是一个太古老的国家了,不可否认,在某些方面的确是迟钝了些。”
“没有关系。错误的认知,总是需要时间和外力来纠正的。”姜梦熊淡声道:“我大齐不介意提供一点帮助。”
“那你们可要更努力一点才行。”于阙笑道:“现在这种程度怎么够?”
“很简单!”姜梦熊爽快地道:“你们说不够,我大齐就加码。一直加,一直加,加到你们说够了为止。”
“你们有那么多筹码吗?”于阙转头看着他。
姜梦熊面带微笑:“不妨试试。”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每一遍都是这么从容有底气。无敌的自信已经深入骨髓,不必张扬,但随处可见。
两位真君对视,像是一片海,撞上了另一片海。
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藏在静海中。
这座占地极广的、祭祀圣灵的万和庙,是毁是存,或许就在一念间。
于两位真君而言,这是多么短暂的对视。
但对整个象国来说,或许就是一场命运的移转。
“你们想要什么?”于阙终于问道。
“齐国所求不多,唯‘公正’二字而已。”姜梦熊道:“第一,镜世台公开向我大齐天骄道歉,还其清誉,弥补其损失。第二,上古诛魔盟约既然在玉京山得不到公正的使用,那我大齐观星楼愿意供奉它。在人族大义上,我齐国从来不甘人后。”
“这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啊。”于阙语气淡漠地说道:“你知道这绝无可能。”
姜梦熊道:“我享受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
于阙有心讥讽几句,但又不得不承认,姜梦熊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最终他说:“那我拭目以待。”
“噢,忘了提醒你。”姜梦熊道:“这两个条件只限于现在。”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于阙咧了咧嘴:“那就看看星月原之战的结果吧。”
“这几天我陪你在这里看。”姜梦熊从容地说道。
“倒也不必。”于阙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别处忙去。也大可放心,我不会下场欺负小孩子。”
姜梦熊只道:“我若走了,怎么显得出你们剑拔弩张的姿态?”
于阙对此避而不谈,只忽地问道:“赵玄阳是生是死?”
姜梦熊摇了摇头:“不知道。”
“呵呵。”于阙笑了:“你们连一个结果也不敢给出来吗?”
姜梦熊很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拿什么给?姜望昏迷醒来,赵玄阳就不见了。你让他一个内府境的小孩子去哪里给你要答案?”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这件事情很奇怪啊,是不是你们景国内部出问题了?”
“这个答案能不能说服靖天府,我不知道。”于阙完全不理会姜梦熊见缝插针的试探,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倒还是很轻松:“我便权当被说服了。”
姜梦熊只笑了笑——
“答案只有这一个。谁不满意,谁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