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是我眼花了么!这上面怎么还有针呢!”毛线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
“你眼没花,就是针!”毛瑾慢悠悠地道。
“妈!你走路怎么没声!”毛线扑棱一下坐起,“你吓死我了!”
“骚瑞!”毛瑾撇嘴,将手里的针线递给她!
“干嘛?”毛线不解。
“不是嫌我话多么,给你根针,你把我嘴缝上!”毛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哎咦!胡搅蛮缠!一点儿道理都不讲!”毛线扭过头,不再理她。
潮乎乎,湿溻溻的床单黏在灼热的肌肤上,像是一块铁粉附着于磁石,难分难解。
“妈!”毛线喊了一声,她想说,咱回家吧!
“哦!”毛瑾淡淡地应了一句,什么都没问。
“睡吧!”
“嗯!”
灯光灭了,屋里有两次翻身的动静,月光爬上树梢,躲在树影背后向屋里觑探,娘俩背对着背,谁都不搭理谁,空气里只有细弱的呼吸在游荡,拔丝一般,若有若无,似断非断。
如果说往事如浮云,那么,此时此刻,飘荡在娘俩脑海里的是同一片浮云。
毛线5岁那年,也经历过这样一个闷热难耐的夏天。
娘俩挤在工地的活动房里:用石膏板搭建的房屋,没有空调,只有一架折了半条腿的吊扇,她就躺在吊扇下的凉席上,听着它嘎吱嘎吱费力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老驴拉磨一般。旁边躺着王鑫远,再过去一点,她妈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摇着蒲扇,煽煽这头,煽煽那头。
毛线并不想挨着她妈睡,那种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可是她又不能放弃那样一个闷热的床位——王鑫远已经霸占了中间地带,她若是主动退出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毛线常常趁着王鑫远睡着时,偷偷将他踢到脚边,可是每每睡醒,发现他又滚回了娘俩中间,为此,毛线很是懊恼,每天睡觉都是磨蹭了又磨蹭,非要耗到王鑫远睡着,非要把他踢到脚下,才能安心入睡,然而,无论她如何坚持,第二天醒来时,王鑫远一定会横在她和她妈之间。
哦,那时王鑫远还不叫王鑫远,他叫王三金……
记忆像是一块浸过水的毛巾,湿溻溻地挂在哪里,无论拧了多少遍,都无法攥出全部水分。
“睡了么?”毛瑾问。
“嗯!”毛线轻哼了一声,好似马上要睡着了,又被惊醒一般。
“热吧?”
“嗯!”
“热也得受着,冷也得忍着。”毛瑾道:“你若是决定一个人生活的话,这将会是常态,甭指望有人嘘寒问暖。”
“噢!”毛线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像一只突然被提上岸的鱼,有些慌乱,有些挣扎,还有些决绝。
毛瑾轻叹了一口气,对眼前这条可怜的鱼
儿,除了放生,别无选择。
娘俩一夜无话。
毛线没有再提空调的事,像是成心跟谁怄气一般,闷闷地,一声不吭地接受着闷热的袭扰。
好在这样的天气没有持续太久,她到乡下的第三天,暴雨来袭。
毛线心情大好,门窗四开,抱着书涵在窗户后面听雨。
她说:“这真是一场及时雨,雨再不来,我就要热死了!”
“是啊!老天爷仁厚!在将要热死之前送一场冷雨,在将要冻死之前送一场暖阳!不会没命地热也不会要命地冷,天不绝人!”毛瑾感叹。
不一会儿,邢大妈送了雨鞋雨衣来。
“大姐,您别去了!我们去就成!”邢大妈也是一身雨衣,黑色的胶皮雨鞋,全副武装的样子。
“去哪儿?”毛线问道。
“下地捡桃啊!”邢大妈笑道。
毛线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的样子。
“眼下正是果子成熟的季节,这一场暴雨过去啊,果子就得打下好几层,容易烂!”邢大妈说着看了毛瑾一眼,道:“幸亏有你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