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樊玄击,生于樊蛮第九枝,死于灭灯莲座前...】
【张道小友,你可还,记得我...】
【南梁那一局,我记了四十三世,便是再过一千世也不会忘,你可还,记得...】
此刻,玄击神将藏于体内的人骨棋说话了。
这番话以传音发出,瞒过了玄击神将本尊,唯独传入到了宁凡的识海。
骤闻人骨棋之言,宁凡不由得目光微怔,继而一凝。
“樊玄击?这是玄击神将藏匿的人骨棋,在与我直接对话么...”
只是四十三世这字眼,有些过于醒目了,令人在意。
类似的数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其中颇有几分因果纠缠、山雨欲来的感觉,由不得宁凡不多想一些。
“是你在助玄击神将作弊么?”宁凡沉吟少许,而后传音回道。
【是...玄击是我...我本玄击...】
【只恨我身...已逝...无可奈何...】
【这一局...苦等...四十三世...】
【人骨之弊...非我所愿...但若借此...与君再弈...】
【虽耻...无悔...】
虽耻无悔么...人骨棋不过是一枚棋子,居然会有执念与羞耻心。
总觉得故事开始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先是玄击神将上门挑衅,挑衅也就罢了,偏又不以打打杀杀收尾,反而下起了棋。
下棋也就罢了,却又作弊。
作弊也就罢了,用于作弊的人骨棋,竟还有强烈的自我意识、情绪情感。
宁凡已知,玄击神将是被一位圣人算计。眼前的局面,皆是那位圣人刻意引导的结果。
对方的目的则不明。
“说起来,我明明对棋品并不看重,刚刚却因为对手作弊而感到了怒意...这股怒意来的有些蹊跷...”
宁凡心有疑虑,于是暗中内视己身。
一番内视之后,却并未察觉任何不妥。
又将神识开启至最大,仍未察觉不妥,但却又有某种莫名的违和感。
再运转起天人合一的青芒,终于察觉到身体有被什么神通侵扰的迹象,但,无法判断问题出在何处...
看不到,那便只能开口问了。
“吾身,可有受损?”
“哦?果然有么...”
“损在何处?”
“哦?居然是在五脏之处...”
“嗯?你是说,损在肝经?”
“损于肝经何脉?”
“原来是在此处...”
宁凡自问自答中。
周围的观棋者,一个个人都麻了。
“可怕!不过是下棋而已,这张道又是泣血,又是呓语,花样当真不少!”
“这般自言自语,莫非下棋下疯了?”
“局面上,暂时是玄击神将占优,但这才八十余手而已,胜负尤未定也。棋未输,人竟是先疯了不成?”
“非也,非也!诸君岂不闻世间有一古老棋宗,名为疯魔道。”
“哦?听道友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此人有些疯魔道的做派了!”
“正所谓不疯魔,不成活。传言疯魔道的棋修,越入疯魔,棋力越强!我观此人言行,像极了那疯魔棋修。此时诸位笑他疯癫,却不知他另有深意!”
“如此说来,此人一番疯魔之后,便会棋力大涨,逆转此局?”
“极有可能!”
“可那张道不是佛宗门徒么,如何敢学魔道棋术...”
“此言差矣!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一时间,不少人都开始辩起佛魔之论了,话题却是越扯越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旁人的胡乱猜测,却是被玄击神将听了个完全。
“原来此子修炼过疯魔道棋术,难怪会有这等可怕的算力...”
怪只怪这些路人的推测过于合理,由不得玄击不信。
他玄击,乃是一個二品棋士,且还用了人骨棋做弊。倾尽一切对付一个不知几品的小棋士,他在布局阶段居然没有取得绝对优势,实在有些反常。
“此子布局远不如人骨棋,但却靠着远超于我的算力硬撑到了此刻。我本以为那份异于常人的算力是其真正水平,此事还令我颇受打击,甚至怀疑自身...却不料,此子和我一样,都只是借了外力。”
“疯魔道是么,这就不奇怪了...”
连上了,全都连上了。
“他的真实算力其实也不如我,所以他选择双目泣血...是了,疯魔道的棋术中,似乎就有一篇,名为血泪篇。他必是用了此术,强行提高了算力!”
“此刻他中盘劣势,故而又想用些疯魔手段。他选择自言自语,他为何要如此?是了,听说疯魔道棋术之中,还有一篇,名为假痴篇...”
“假痴者,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云雷若动,则屠龙!”
“此人假痴不癫,实则暗中酝酿云雷妙手,欲屠我大龙,于中盘一举逆转...哼!想法不错,可惜无用!”
“人骨棋对疯魔术,优势在我!但此子,实乃我生平仅见之劲敌,同样拥有外力的前提下,决不可在此人身上马失前蹄!”
念及于此,玄击神将竟然没有对宁凡大放厥词,而是好整以暇,看着宁凡假痴不癫的拙劣表演,神色带着三分嘲讽、七分忌惮。
宁凡哪想得到,他不过是用了一下万物沟通的手段,就引发了诸多误解。
却也不可能向他人解说其中奥妙的。
在动用了万物沟通之后,他从体内肝经之内,察觉到了一缕佛光入侵。
那佛光附在肝经之内,玄妙难言,若非他拥有逆天之术,凭他此时修为,断然无法察觉此物!
佛光随气血而动,每在体内循环一周,便会暗中侵扰他的情绪。
五脏之中,肝主怒。
佛光入侵,肝经损劳,所以他才会被轻易撩拨起怒意。
偏偏此光玄妙异常,若非他倾尽手段,真就很难将这佛光揪出。
只不知这缕佛光是何神通,又是何人...
蚁主:“嗯?这缕佛光莫非竟是【五蕴宝光】!”
多闻:“五蕴者,色、受、想、行、识。若中此光,眼耳鼻舌身意皆受侵扰。幸而,前辈中的只是低阶宝光。须知五蕴宝光也有强弱,其中强大者,甚至足以损伤圣人,篡其思想、吞其道行、磨其认知,端的是阴损难解。”
蚁主:“补充一点,此术非佛宗圣人不可修成,只因修习此术的关键,便是以第三步佛力,耗轮回级别的岁月,徐徐温养宝光。伤你之人,应该就是你强行去看的那名佛圣了。那人有些面熟,我生前应该见过,可不知为何,想不起那人姓甚名谁,或许是我这残魂太破的缘故...”
“...”宁凡忽然觉得,自己多了两个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都省了他一步步去分析事情的真相了。
嗯,这佛光上的道法气息,确实和那位佛圣一致,是那人的手段无疑了。
原来此光须耗费圣人的漫长岁月来徐徐温养么,难怪会沾上圣人气息,不可磨灭。
只是,对方是何时下的手,自己事先居然察觉不到半点;且他分明身怀功德伞守护,居然无法防御此宝光的偷袭,这玩意儿真就这么阴损厉害么,连功德伞都挡不住...
细细想来,或许是他强行去看圣人存在、双目流血的瞬间,被那佛圣出手暗算了。也唯有那时,他受到了强观圣人本体的反噬,体内功德伞亦需要抵挡这等反噬,因而有了可趁之机...
圣人手段,果然不容小觑。
可惜,宁凡从来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个性。
他有自知之明,以他这点道行,断不可能是那神秘佛圣的对手,正面还击,一丝胜算也没有。
他报复不了那位佛圣,便只能报复报复这道五蕴宝光了。
此光,是伱打入我体内的,是否放此光离开,则由不得你了。
“哦,察觉到我的【五蕴宝光】了么...”
与此同时,某处遥远的一方界之中,参天之巨的佛圣端坐于金天黑地之间,发出一声轻咦。
其真名,被混鲲祖师的【不可知】所加护,荒圣之下难以知悉。
但若有认识此圣的圣宗门徒在此,必会尊此圣一句鸠摩尊者;亦有一些道友,唤其鸠摩圣。
“以此子修为,为何能察觉到五蕴宝光,此事有古怪...”
鸠摩尊者感到了不解。
前番被一介小辈窥到本体,还能说是他疏于防范、一时大意。
但这回,他用的可是温养了三纪岁月的一缕宝光。此光以八百缕太初之光为主材,以揭谛海的七珍七宝为辅材,以圣人五蕴来温养炼化。待得八百光芒合为一股,此光才算是小成。小成后,此光可侵害他人五蕴,端的是妙用无穷。
五蕴宝光已是不凡,偏偏他身上还有祖师加护的【不可知】,出手伤人之时,寻常始圣都难以察觉他的宝光偷袭,难测如阴。
然而一介小辈,居然察觉到了此术。
事出反常,即为妖。
此子,莫非也是北蛮国无量劫的变数...
“本以为已经足够高看,却还是小瞧了么...只是,若此子真是变数,则不宜与他牵扯太多...”
鸠摩尊者素来谨慎,他在玄击神将身上有所图谋,正是看上此人远离量劫变数,是死是生无损大局。
但若让他算计“张道”这等惹眼存在,风险可能会有些大,一旦闹出什么动静被无量劫察觉,怕是要惹来滚滚杀劫。
他虽不惧杀劫,却也难免磨损一二。
“也罢,且将宝光收回,再做计较...”
但下一瞬,鸠摩尊者古井无波的面上,有了动容。
“五蕴宝光,无法回收!”
...
高明的猎人,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大致判断猎物的捕获难度。
在宁凡看来,这五蕴宝光的捕获难度,至少相当于十个蚁主残魂,甚至更多。
毕竟这东西不仅等级极高,且还是有主之物,想要正面抢夺,十分困难。
想要成功,首要前提就是不能给那名佛圣反应的时间,必须一击即中,直接祭出最强手段,不留任何余地。
蚁主:“可恶!你竟拿本宫当计量单位!”
宁凡:“抱歉。此物乃是第三步的手段,我这里只有你和第三步沾边,拿你类比,更为准确。”
一面安抚蚁主,一面却将左手藏在袖中,暗中掐出了一道道万物认主印;右手则捻动棋子,面色如常地行棋,心分二用。分心之下,宁凡每一步棋都需要思考数倍时间,下得更慢了。
认主印结出后,俱都打入体内,当积蓄了数百印之后,一举打在了五蕴宝光之上。
五蕴宝光顿时一颤,夺路欲逃,却又被更多认主印所拦截,难以逃脱。
随着时间推移,还有更多的认主印,源源不断被宁凡结出,打入体内——这便是鸠魔尊者无法回收宝光的原因了。
此乃神灵之术,非同小可!即便鸠魔尊者修为远超宁凡,也须亲临此地,才能硬抗认主印侵蚀宝光。
可,北蛮国如今已是大劫所在,正常圣人哪肯降临于此、自找苦吃。
但若本体不至,身处无尽遥远之外,鸠魔尊者纵有圣人道行,也难抵挡认主印的侵损。
“古怪,古怪!世间竟有秘术,比我宝光更加棘手!”无尽遥远之外,鸠魔尊者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了。
堂堂圣人,竟在一介小辈手中吃亏,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此子掠夺宝光的同时,竟还有余力分心下棋,简直藐圣人如无物。
世间何曾出现过如此嚣张的仙王...
且,明明是他先用五蕴宝光挑动宁凡怒意的,然而最终被撩拨到的怒气的,反而变成了他,真真可笑。
幸而,鸠魔尊者佛法高深,嗔念刚起,便一瞬间扫平。
掐指欲算些什么,却因无量劫起,天机难测,逆圣都在此时纷纷闭门不出,如此关头,便是圣人也难算出前因后果。
莫非,这温养三纪岁月的宝光,真要在今日折损掉?
还是说,我该冒些风险,本体降临北蛮国,将宝光夺回?
不,不对!区区小辈,不该有这等本事,夺我宝光!怕是有什么同为圣人的存在,借此子为饵,算计于我!夺我宝光是假,引我入劫是真!我欲引玄击入劫,却也有人在引我...
算计我的,会是谁呢?是与我结有九世之仇的公羊圣?还是与我有道统之争的童寿佛?又或是鸿钧圣宗的圣人出手,试图以此削弱混鲲门庭...
不行,还是算不出来。
越是算不出,鸠魔尊者便越不敢轻易降临北蛮国,怕就怕等待自己的会是史诗级天坑。
眼看五蕴宝光与自身的联系越来越浅,鸠魔尊者佛心开始动摇,贪念频生,却终是明心澈念,扫尽内心贪嗔痴。
“亏了...”
“亏就亏吧,幸而只是小亏...”许久,鸠魔尊者终是叹息一声,做出选择。
他不会降临北蛮国,宝光,只能忍痛放弃。
“但这宝光,也不可能让旁人轻易算计走的,至少也要弄清借张道之手算计我的,是谁...”
“本打算等无量劫爆发后,再因利乘便,引爆玄击身上的【夺灵种】,如今看来,计划需要提前了,比起一窥五灵的蝇头小利,找出仇家更为重要...”
念头一旦通达,鸠魔尊者又恢复了宝相庄严,对五蕴宝光的即将逝去,再无惋惜。
而后佛指捻动,从袖中取出一朵七宝真金打造的金牡丹,那牡丹不知是何宝物,只轻轻一摇动,就散出千重佛光,光内有千百佛界若隐若现,又有无尽牡丹妖相的比丘众在诸世界之中浮现,齐声诵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诗云:
命本清贵好造化,功名事业总不差。
于今万般可抛弃,袖手笑看牡丹花。
...
“嗯?五蕴宝光停止挣扎了?那佛圣居然舍得放弃此物,任我夺取?”
几乎是鸠魔尊者放弃的同时,宁凡有了察觉。
下一刻,圣子雷书也发出了响声,却是出现了新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