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邯一瞧她这般反应也明白了过来,看她一副自知闯了大祸泫然若泣的模样,心有不舍,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也是缘分尽了。”
没有预料中的责骂,钟宁有些不解地看向了他,“爷爷……”
钟邯似乎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娓娓说道,“你太爷爷是宫里的厨子,一日出宫采买食材时路过当铺,碰上一名青年,那人要典当一本食谱,被当铺的人一阵奚落起了口角,你太爷爷得知后便向青年买下了食谱,那人似乎并不愿意卖,只说食谱的前半部分可随意使用,但后半部分不得向外人道,日后必来赎回。”
“你太爷爷遵照青年的说法,用了食谱的前半部分,做出来的美食得皇帝喜爱,一路升至御膳房总管,而后我接了班,因着食谱亦是受到重用。然一直待到你太爷爷过世,我也告老还乡,那人都一直未出现,更没有后代子孙来讨要,想是遭了什么事端无暇顾及。”
“说到底是钟家占了那人便宜,早在察觉你爹没有厨艺天赋时就该清楚了,只是不舍罢了,如今以这样的形式还了,也是命数。”
年幼的钟宁似懂非懂地附和着点了点头,食谱之事就这么被揭过,钟邯到死再没提过食谱,一干小辈自然也就不好打探,竟是连点口风都没透出来,与老爷子一道入了棺材中。
……
有许多前世今生画面闪过脑海,来不及细看,便感一阵刺骨寒意侵入四肢百骸,雪水渗入衣领冰冷濡湿的感受太过具体,钟宁被冻得厉害,虚弱地睁开眼,触目是一片白色,周围散落了一些衣物,这会儿被白雪掩住,衣物上凝着的水结成了冰渣子。
钟宁动了动,挣扎着起身,脚踝处登时传来一阵剧痛,拧眉看着似乎是摔倒所致的凌乱衣物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忍着脚上的痛楚往前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一深一浅的脚印。
雪下得小了,扬扬洒洒,裹杂着寒风带着彻骨的冷意。钟宁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虽然褴褛也聊胜于无。日落日出,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一座门口挂着白幡和白灯笼的府邸前,骤然停了。
紧闭着的大门里传出道士做法的声响,而府门口则跪着不少人恸哭,这哭得自然不是为了被钟家除了名的钟宁,而是身旁担架上吃了有毒食物死去的亲人,对钟宁是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声嘶力竭的讨伐着,想要个说法。
钟宁看着这一幕,心下揪痛,为这无辜死去的人,亦是为了自己的悲惨遭遇,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大抵是在她的灵堂里请人做法寻求慰藉,怕她化成厉鬼索命罢。
没过一会儿,门从里头被打开,钟蓉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大衣,走了出来,在随身丫鬟的陪同下走到了那些麻衣素缟的人之中,随后命丫鬟取出几包沉甸甸的布袋,搁在了每个担架上。
“钟宁做出如此狠毒之事,钟家虽已将人除名,但系钟家所出,该有教导之责,就由我代父亲拿出银两做赡养之用。钟宁被恶徒折磨至死,悬尸城墙,下场亦是凄惨,念在多年亲情,为其收尸做法,还望各位乡邻体谅。”
一番话说得道貌岸然,落在钟宁眼中十足伪善。而受了钟芙恩惠的死者家属,却是连连道谢,本是想从钟府讨要钟宁以偿人命,钟芙如此诚意,他们也不好太过,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再继续闹下去。
稀稀落落的起身声中,一名妇人怒睁着双目,朝着白幡所在的地方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真是恶有恶报!”
似乎在她的带领下,一些人都纷纷往那儿吐了唾沫,讲述怨毒之情。钟芙勾了勾唇角,转过了身子,往里头走去。
钟宁攥紧了拳头,凝视着这一幕,寒意遍体,她做了什么恶,要得此恶报?地上一摊积水中倒映出她复杂得有些扭曲的脸,甫一低头便怔住了。倒影中那人的脸一片铁青之色,模样看起来还算端正,却不是她!脸上的表情从惊愕转为茫然,钟宁下意识地摸上脸颊,看着积水倒映里的人做出同样的动作,霎时瞠圆了眸子。
这……
“重宁,重宁……”一道焦急的声音老远传来,不多时便到了她身旁,身体淳弱的妇人一把抓着她有些紧张地上下察看着,“重宁,怎么了,别吓娘啊。”
钟宁怔怔看向她,半晌才声音干涩地开口道,“钟宁?那里面……的也是钟宁。”
“别胡说,那是钟鸣鼎食的钟,御厨世家,同咱们没什么关系,你那是重情重义的重,娘的心头肉!快跟娘回去,找了你一天都快急死了。”妇人一脸担忧地瞧着她,生怕她被什么不干净的附了身子,一摸到她滚烫的额头,更是焦急地带着人连拉带拽地往家里走。
听着妇人后怕的絮絮叨叨着,钟宁再次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