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方旦忙跪下来,又双手恭恭敬敬把那私印举过头顶还给胤礽:“罪民惶恐,方才对皇太子殿下多有得罪。小民罪该万死!”
胤礽将那私印拿过来,重新又收回荷包里,听了这话,呵呵笑道:“朱先生,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般开玩笑。你哪能死一万回呢,死一回也就得了!”
“罪民还将殿下认成裕亲王府大阿哥,是罪民的错处,”朱方旦面对胤礽,多少有些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方才殿下说今夜来此是为了跟罪民说说话,罪民不明白,殿下能有什么话要跟罪民说的?”
“听昌全阿哥说,朱先生救过他性命那件事,我就是有些不明白,难道朱先生不止会行医救人,还真懂得隔空发功?”
胤礽笑道,“我听说这事儿当时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裕亲王爷可没少替先生宣扬啊!还有人跟我说,朱先生其实懂得妖术,听说你妻子是个狐狸精?”
朱方旦救了福全福晋母子的性命,福全绝不会忘恩负义不理会朱方旦的。索额图告诉他,前几年,裕亲王其实照拂了朱方旦许多,朱方旦不愿意做官,裕亲王府就送了他不少金银之物,还不遗余力的替朱方旦宣传他的神奇之处。
也就是这两年,朱方旦的事情终于还是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朝中大臣对朱方旦的行为多有不满,康熙也说朱方旦是个妖人,这裕亲王福全才慢慢跟朱方旦淡了联系,以求划清界限。这回朱方旦被康熙下严旨处斩,裕亲王怕得罪了康熙因此一个字都不敢说,更别说想法子来救朱方旦了。
这些话,也都是索额图告诉胤礽的。
胤礽心里,倒是相信朱方旦是有才华的,却不相信关于朱方旦的这些异端邪说。索额图跟他说的这些传闻,他也是当个笑话来问朱方旦的。
“殿下在这里,罪民不敢不说实话,”朱方旦道,“其实这些话,罪民都跟刑部审讯的堂官们说过了。罪民懂得医术,从小也是学经史子集长大的。后来行医,从不敢罔顾人命。至于殿下方才问罪民的话,其实罪民略懂气功,隔空发功却是不会。罪民助福晋生产时,并没有把握,只是罪民相信有信心就能成功。若福晋能顺下这口气,自然能顺利生下小阿哥。所以罪民才说了那话定了裕亲王爷的心,其实罪民也无甚把握。从前在外头时,罪民用过许多次这个法子,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只是碰巧在裕亲王爷这儿成功了,王爷替罪民宣扬,罪民不敢实话实说,只好将错就错了。”
“至于说罪民的拙荆是狐狸精的话,便更是没有的事了。殿下,拙荆是清清白白的人啊。”
胤礽满足好奇心后,也就不再问朱方旦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方才索额图带着他来时,已将朱方旦的卷宗从刑部堂中拿了过来,他便拿在手中随意翻看起来,这还是他拿到朱方旦的书之后,头一回系统的了解朱方旦的案子。
朱方旦的扎眼之处就在于,他的那两句话,明显引起了官、儒两界对他的愤恨和讨伐。恰好又碰上个捍卫儒学绝对存在又是在翰林院做官的王鸿绪,这才把朱方旦给揪出来了。
“朱先生,你书上的这两句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胤礽问道,“你说人的想法是从中道而来,而非从心而来,且不论你说的对不对,你这话明显与儒家所言相违背,你为什么就敢说出来呢?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吗?”
“回殿下,这话是罪民自己想出来的。这本书也是罪民自己写的。”
朱方旦说起自己的成果,眼神很坚定很清亮,“罪民认为人的想法确从中道而来,而并非从心所想。儒家那一套分明是唯心,若是从心所欲,那为何痴呆之人无所思想呢?要依这个话,说心是好的,又要头脑何用?罪民这些年行医,走南闯北,就悟出了这么个道理来。罪民不觉得它有错,罪民既有此想法,就定要说出来。即便与儒家相违背也无妨。正所谓杀身成仁,但凡有一个人信罪民的,罪民便死而无害。”
“这也是你要著书收徒到处演讲的原因?”
朱方旦答的掷地有声:“对,这就是罪民要著书立说收徒传扬的原因!”
朱方旦怕受刑,怕疼,但不怕说真话。堂官审讯他时,该他认的罪他都认了,朝廷给他扣上什么样的罪名那是他应该的,没什么可辩驳的。但是说起自己的思想来,他一步不让,也绝不肯承认自己是错的。他们可以杀了他,甚至抹杀掉他的一切,却不能改变他的思想。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明白他的想法并且认为他说的是正确的。
因此,同样的,朱方旦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等着皇太子如同那些堂官们听完他的话之后的嘲讽谩骂,这样的话,这些年他听得太多了,那些大人们,骂他的折子摞起来甚至都可以把他埋起来。大人们尚且如此,就连皇上都说他是个妖人,难道皇太子就能免俗吗?
胤礽听了朱方旦这番话,望着他由衷的道:“朱先生,就冲着你这番话,我这一趟就没白来。说真的,我心里还有些钦佩你。为了维护你的真理,你可以把生命置之度外,就凭这个,你名留史册,后人对你自有公断。”
胤礽垂了眼眸,低声道:“只可惜,你生错了年代。若你晚生一两百年,也就不必死了。”
胤礽没有按照朱方旦所设想的剧情走,已经让朱方旦很是惊讶了,而胤礽在他回答之后说的这番话,更是让朱方旦意外,皇太子…竟然没有骂他?听皇太子的意思,皇太子是在称赞他吗?
只是,胤礽后头那句话声音太小,朱方旦没有听清,他斗胆问道:“殿下说什么?罪民不大明白。”
胤礽抬眸,认真的看着朱方旦道:“朱先生,有人请我救你。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因为这是旁人设计好了要陷害我的局。不过是谁设局你也不必知道了,你本是个用来对付我的棋子,也没必要知道这些个事。但我看了你的书,又听了你方才那番话,我觉得你罪不至死,或者说,我不认为你就该死。我身为太子,本不该管这样的事情,但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我也无法看着你就这么被处斩。所以我决定了,朱先生,我要救你。”
“当然了,能不能救得成还是另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的。”
胤礽言罢,不等朱方旦回答,就转身出了牢门,令侍墨将牢门锁上。他此行目的已达到,不必再多费口舌了。
对于朱方旦是否是穿越人的猜想,胤礽也已经有了答案的。若朱方旦是个穿越者,他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在这样的一个古代社会里,作为一个有着成熟思想的穿越人,是不会跟李佳从安似的,作死一般的秀着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嫌自己命不够长一样。
朱方旦只是一个思想超前的古代人。只可惜,这样的时代容不得他的存在,胤礽觉得,或者这个世上,也真的只有自己才能救朱方旦了。虽然他知道,身为太子他根本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但是撇开太子这个身份,他还是想顺应本心去试一试,他要救朱方旦。
胤礽走了许久,朱方旦还是呆愣愣的望着空荡荡的通道,他早已是泪流满面,万千滋味涌上心头,也只能含泪恭恭敬敬的对着牢门方向磕了个头:“罪民谢殿下恩典……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