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这个夜对于大多数离忧教的弟子来说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可是对于十五岁的林逸之来说,这个夜注定是焦急、惊慌、担心等等等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的一晚。
这个少年,一直没有点上蜡烛,他就那样呆呆的坐了一个晚上,一点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声音都会让他陡然的惊起,然后快步的走到门口,屏息凝神,然后用很大的勇气才能把那房门打开,然后缓缓的朝外面看去。
外面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后半夜有些冷的风吹拂着自己的发丝,仿佛是在轻抚着这个十五岁少年的脸蛋,当他努力的确定没有人回来,这才心虚平静下来,颓然走进房中,下一刻已经是衣衫尽湿。
那是多么难熬的一个夜晚?林逸之就这样来来回回的重复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痴傻又有些可笑的动作,也许,只有这样那无边的恐惧才显得不是那么明显,也许只有这样才让他可以勉力的保持那份平静。
一直到极东的远山模模糊糊有了些轮廓,林逸之这才放下心来,天就要亮了,谁都没有回来,或许,自己安全了。
恐惧过后,接下来的是什么?林逸之坐在床头,双腿曲卷,双手抱着膝盖,早已经恢复的理智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十分的蹊跷,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林逸之虽然老实,但绝对不傻,脑袋也绝对够用。昨晚的事情看起来一切都是巧合,可是里面释放出的危险信号,正是让林逸之感到毛骨悚然的所在。
林逸之就那样坐在床头,闭上眼睛,尽量的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脑筋飞速的旋转起来,瞬间脑中许多看似独立但又皆非巧合片段慢慢的浮现了出来。
林逸之还记得,作为对自己最好的大师兄曾锐金曾在他身边不止一次的提过一件事,而且还要他保密,那就是大师兄曾在五年前的一天似乎听到了白离木的房中有陌生人的声音,而当时被白离木搪塞并且否认了过去。林逸之当时并未认为这件事有多么重要,或许也可能是大师兄听错了。可是昨晚的一切遭遇忽然说明,这一切都可能是真的!
那个五年前离去,如今又去而复返的古铜面具白衣人,为什么会选择在莫忧峰只有他一人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窗下?上一次他是为了盗剑,可这一次为的又是什么?有一个可笑的解释就是为了五年前未完成的摔跤赌注,这个荒唐的理由林逸之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么这个白衣古铜面具人出现在他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自己这个平时就颇为冷峻孤寂又独来独往的二师兄,为什么会选择大家都在离忧山门时突然返回,而且也来到自己的房屋近前?返回的时间又是深夜。明明已经知道这莫忧峰现在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人,而这白离木为何会深夜突然回来,而且目标还是自己!
这些反常的现象又作何解释?只有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呈现在林逸之的眼前,任凭他再不相信,也无法忽略,那就是这个白衣面具人和自己的二师兄白离木都是有备而来,绝非偶然的出现在自己的房前,而他们最能说得通的目的就是,他们都是冲着自己而来!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价值让他们两个同时前来,那白衣面具少年肯定是要取他性命,可是二师兄白离木呢?他所来又是为何?
危机!巨大的危机感牵动着林逸之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那白衣面具要杀自己还好解释,除去一切最不得而知的原因,最直接的便是自己是莫忧峰的人,而他是戮毒门的人。那,白离木呢?选择在如此黑暗的深夜,又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人的时候悄悄的回来,如果不是要杀自己,还能有什么解释?可是他又为什么要杀他?
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自林逸之的心里慢慢的蔓延开来,仿佛下一刻他的心也是冰冷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机。
或许,二师兄只是担心自己,所以回来看看吧。林逸之有些自我安慰的想到,然后觉得这是唯一一个还能让他暂时放下心来的解释。
天已经慢慢地亮了,白离木一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返。
随着一声段猴子的嬉闹之声,打断了林逸之的思绪,林逸之缓缓的走下床去,轻轻推开房门,曾锐金、萧罡炎、段朗坤有说有笑的出现在问道堂的前院,看来是回来吃早饭,然后再返回去。
然而,林逸之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的那个白色身影——白离木!他仍是一脸的淡漠之色,冷冷的眼神似乎都不曾朝他这里看过一下。
林逸之强自按下种种不好的情绪,淡淡的笑着朝他们打着招呼。只是微微有些发黑的眼圈被曾锐金看个正着,曾锐金呵呵笑道:“小师弟,看来是昨晚没有睡好啊,怎么一个人在这么大的莫忧峰前院还不够你睡啊!”
林逸之偷眼看了了看最后面的白离木,只见白离木正双眼淡漠的看着远处的山峦,脸上一副不干他事的神情,林逸之当下就明白了,原来白离木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情告诉曾锐金,那么从另一个侧面,林逸之更加的可以肯定昨晚白离木返回之事,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知道。
林逸之呵呵一笑,神情上并没有带出来道:“昨晚不是担心诸位师兄在山门前过于操劳,所以没有睡好!”
曾锐金等人一笑道:“还是小师弟有这份心了。”
正谈笑间,陆汐月从后院走了过来道:“诸位师兄,我娘知道你们辛苦了,特地做了云藕莲子汤,你们都来内室吃吧。”
众人一阵欢呼,鱼贯的朝内室去了。
林逸之被陆汐月一拉,颇为不解的道:“汐月妹妹,怎么了?”
陆汐月呵呵一笑道:“我们不去吃了吧,三天之后新弟子就要陆陆续续的来了,我刚才禀过娘亲了,我们这就去离阳吧,赶个大早,说不定还能赶上早集。”
林逸之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此时早已是饥肠辘辘,怎奈小师妹兴致正好,看她笑颜如花的模样,林逸之突然感觉那些不好的情绪竟然慢慢的消失开去,于是笑着点点头道:“那太好了!说不定,还能赶上我最爱吃的豆腐花呢!只是,不知道她还做不做了?”言罢,刚刚变好的心情又低落了起来。
陆汐月似乎并未察觉,只是突然有兴趣的问道:“他?男的女的?做的豆腐花真有那么好吃么?”
林逸之看着陆汐月俏生生的面容,只是呵呵一笑,陆汐月却也不追问,一声轻叱,青玉箫泛着淡绿色的光芒,柔和而好看。粉影一飘,陆汐月已稳稳站在这青玉箫上,然后冲林逸之一摆手道:“逸之哥哥上来!”
…………
苍山含笑,云气渺渺,林逸之脚踏青玉箫之上,望着前面专注驾驭青玉箫的粉色背影。脚下是那如纱如织云雾,头上和煦而温暖的阳光似乎从没有这样温柔的照射着他的脸庞。微风拂面,青玉箫的轰鸣声清脆而动听,宛如响彻云霄的天籁一般。陆汐月如纱的裙摆随风飘动,裙角自林逸之的脸庞轻轻拂过,一阵淡淡的香气传来,林逸之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的宁静和惬意若是永远,便该有多好?
五年前,那个瘦弱的少年,惶惶如丧家之犬逃离离阳城外风陵村,几乎是生死之间入得了这离忧山中,五年后,依然是那个少年,在如醉的春风中,与那个仿佛梦中才能出现的绝世少女一道,踏着脚下的七彩祥云,如梦如幻一般又回到了这离阳城的上空。
恍恍之间,彷如一个轮回,从一个起点又绕回了那个起点。
五年一梦,那玄武岩堆砌而成的高大的离阳城门,那恢弘广阔的滔滔离水,那熙熙攘攘的人间红尘,你们还好么?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正逐风而归,前来探望那记忆中早已发黄的老友……
往昔如昨,物是人非。林逸之缓缓闭上的眼睛里,一行清泪缓缓的划过脸庞。
一句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林逸之悠悠的思绪,却是陆汐月道:“逸之哥哥,我有些乏了,这样御空而行,最是累人,我们降下云头边走边欣赏路边美景岂不更好?再说这里离离阳城也不远了。”
其实这才御空而行了多长时间,累怕只是陆汐月找的借口,多与林逸之待一会才是这少女的心思吧。
林逸之却想不到这些,真的以为陆汐月累了,心中却是不忍,忙道:“那我们快下去吧,只怪我修为不高,无法御剑,要不然也不会拖累汐月妹妹的。”
陆汐月呵呵一笑,青玉箫缓缓的下落,不多时两人已站在了地面之上。
甫一落地,满耳皆闻水声,那水声却是叮叮咚咚,十分悦耳。两人朝那水声寻去,走不多时,果然看到了一条大河,宽可过丈,那河水却是碧波粼粼,阳光的照射之下几条金色的游鱼倏地钻进了河中的石头内,只荡起了浅浅的水花。
“好清凉的水啊!”陆汐月却是兴奋异常,将俏丽的脸颊贴在水面之上,轻轻地掬起一捧清水,然后对着温暖的阳光,蓦的将手松开,清亮的水珠,倒映着阳光,折射在她笑颜如风的脸上,却是美极了。
索性,她将脚上的小靴子一脱,赤脚跳进了水中,然后不断的在水中呵呵的笑着,那白皙的小脚丫激起浅浅的水花,飞扬在她粉色的裙角之间,端的是俏丽明艳,美不胜收。
林逸之就坐在这河滩之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这活泼疯跑的小师妹,脸上那种亲人般得宠溺满足之色浮现出来,却也是惬意无比。
陆汐月越跑越是欢快,却也不是她少见多怪,她整日被陆无羁夫妇宠溺的紧,十五年来寸步不离离忧山,此次如果不是她趁陆无羁闭关,自己好生哼唧娘亲才能出来,这么宽阔而又清亮的大河却是头一次见到的。
林逸之见她跑的有些远了,有些担心的道:“不要跑得太远,这水深得很,小心掉了进去!”
陆汐月却是兴高采烈的笑道:“这水好玩的紧,只是不知这水叫什么名字!”
林逸之轻轻一笑,脸上似有几分缅怀之意道:“这水,我却是认识的,它叫离水。”
陆汐月摇摇脑袋,有些不赞同道:“这么好看的水怎么叫这么个名字,‘离’这个字是在是不恰当!”
林逸之竟没有答话,出神的看着那滚滚东逝的离水,思绪早已飘飞的五年之前。
“离水,呵呵。”林逸之苦笑着呐呐道,其实这名字却是贴切无比,五年前,就是在这里他被迫逃离了风陵村,与这尘世的喧嚣隔绝,从此红尘渺渺,那些人和事皆与他越离越远。也就是在这条离水之旁,他被迫与那个叫做黑涯的叔叔分离。
他永远都忘不了,这离水之畔,那个黑衣的伟岸男人,在那风雨交加的时刻,毅然放弃逃生的机会,朝那一群如恶魔一样的杀手群中无悔的冲去,然后看着曾经那个瘦弱的男孩大声的嘶吼:“快跑!朝离忧山上跑!”从此,这黑涯,是生是死,皆是音空信渺。
思绪悠悠,恍如昨夕。
林逸之的思绪突然被陆汐月欢快的笑声打断,却看这丫头却是更疯的紧了,便是把粉色小裙一掖,露出了半个粉嫩纤细的玉腿来,哗哗的踩水声不绝于耳。
林逸之收拾心情,忽然觉得这两天却是恁的多愁伤感起来。
于是,调整心情,朝陆汐月打趣道:“你这疯丫头,要是再不收敛一点,怕是以后嫁不出去了呢。”
陆汐月在那水中,娇颜若花,只扑哧一笑,便是美得惊心动魄道:“我嫁不出去却是好得很呢!”
林逸之大惑不解道:“这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