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从秦.王.府.出来时已经日近西山。
天寒,积雪逾数日不化,道路受阻,轿辇逆着凛冽朔风摇摇晃晃地前行,当李淳风终于走入国子监西舍书院,学生们各个伸长了脖颈,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对上学生们期待的目光,李淳风报以歉疚的一笑,解下狐裘大氅,一袭锦缎白袍身姿挺拔地伫立讲台之上,从容地切入课题:“方才来时,我想到一个数术问题。”
“尉迟敬德有枣红良马一匹,可日行三百里。昨日,尉迟敬德离府巡游而忘持衣,日近三分之一,总管觉查,乘黑马追之,将衣交与尉迟敬德而还家。当总管至家,日已近四分之三。试问黑马不休,日行几百里?”
李淳风传道授业之风格,常以身旁人讲身旁事。
听完老师的提问,一部分学生开始苦思问题答案,一部分学生毫无头绪,心想反正也解不开难题,七嘴八舌的聊开,“天寒地冻,尉迟大人怎会忘记穿外袍?”“日近三分之一,也就是日上三竿,昨日大雪纷飞,冬风刺骨一刀一刀的吹拂,总管如何追得上尉迟大人?”
李淳风并不打算训斥这些离题万里的学生们,仅仅眯了眯狭长的凤目,一霎时,所有的题外话骤然止住,学生老老实实的低下脑袋,研磨执笔,伏案推算。
淳风博士好脾气,不等于没有脾气……千万不能惹他生气。
不一会儿,一只纤纤素手举起,清脆的声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响起:“黑马一日行七百八十里。”
国学生们循声回望,看到了一张秀丽容颜。
肌肤白皙水嫩,饱满光洁的额头下有着一对弯弯的娥眉和一双含情脉脉的明眸,粉唇微张,是一位模样娇俏可爱的姑娘,不施粉黛,大大方方以素颜示人。
来者正是呂珠。碧衫白裘,织金缎边串珠云头锦靴,低调亦华美。
无视于周遭国学生们的目光,呂珠莞尔一笑,柔声问:“淳风博士,珠儿答对了么?”
李淳风些微诧异的目光投向她,倏尔颔首,赞赏:“很好。”
聆听着周遭一片啧啧惊叹声,呂珠表面上淡然,心中甚是得意。
须菩提这个傻子,亏他还是神祇,估计连“佛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俗语都没听过。封印她大部分法力又能如何?她没法谋害裴承秀的性命,却也因祸得福,拥有了大把时光接近李淳风。
数日来,她不去理会裴承秀的生死,勤勉好学,日复一日地混入国学监旁听。起初担心女儿身多有不方便,哪知学生们见她相貌出挑,不被没有被驱逐出课堂,还有同窗为她占座。她么,也算是付出终有回报,时不时得到李淳风的称赞,也常常得到同窗学子们的钦佩。
原以为凡人的生命很无聊,不料,竟然如此美好……她愿意放弃几百年的修为,三餐改食五谷杂粮,不舍昼夜陪伴在李淳风身旁。
“淳风博士,学生愚钝,不知如何计算得出‘七百八十里’这个答案?”一声疑问打断呂珠的缥缈神思,令她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了李淳风。
迎着学生们迷惘懵懂的目光,李淳风淡淡道:“这一道数术题意在考验各位的‘均输观’。所谓均输,字面意义即‘平均输出’。‘均输观’并不局限于数术,还能推用至民生大计。譬如汉武帝时期,大司农颁下一道均输令,命中央以统一价格征收买卖民生物资,意图平抑物价,扶持积贫之地,削弱强富之州。”
停顿片刻,李淳风的语气稍稍加重:“各位皆为贵族子弟,他日必成国家栋梁,纵观历朝历代栋梁者,往往锋芒毕露又刻意炫耀技能,反为其招来杀身之祸。各位,勿忘‘均输观’,一时逞强,不如‘清静无为’。”
“清静无为”属于道派思想,主张心灵虚寂,国学生们听完立刻笑出声,更有一位胆大者提问李淳风。
“博士,您今日感慨良多,可是因为裴氏正得盛宠?学生有一位远方亲戚在齐王府任幕僚,听亲戚说,裴承秀领兵打仗能力并无十分出众之处,狐假虎威,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