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微冷冷一哂,“我看相父康健得很,今晚洞房都没有问题。”
丞相语窒,不知这些不入流的话,怎么会从一国之君的嘴里说出来。然而一国之君不以为然,“朕对外可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相父不会指望我一直文绉绉的吧!”
她转身下楼,晦暗的灯火照不清脚下的路,摸黑高一脚低一脚,真有崴着的危险。
丞相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只听见脚步声错落,他完全不担心她会滚下去。这种不开窍的人,果真让她头疼,再纠缠,似乎有些失面子了。看来还是要在朝堂上正大光明地较量,单靠费尽心机独处,对他来说显然毫无作用。
儿女情长的时候,可以敞开了撒娇,一旦意识到此路不通,就得即刻变回皇帝。她的位置又摆回去了,声线清冷,无情无绪,“我今日去丞相府,本来想见一见灵均,可惜他不在。”
丞相哦了声,“他在别业里,并不在相府。”
她漫应了,一层一层向下,中途停住脚,解开发髻重新束好,看到楼口的黄门挑灯过来迎接,灯笼上方的光线照亮了建业那双低垂的眉眼,她说:“今夜有劳相父了,星象凶险,相父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丞相道谢,行至台阶下长长揖手,扶微冷眼看了片刻,决然转身往东宫去了。
荧惑守心的影响到底很大,连太后也惊动了。粱太后不放心,亲自赶到章德殿来,问明了情况,坐在席垫上半晌未语。
扶微尽量开解她,“母亲放宽心吧,臣的身体一向很好,即便是星象有异,也未必克得死我。”
太后长吁短叹:“不要仗着春秋鼎盛就大意了,楼夫人当年将你托付给我,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亲生的孩子看待。我也知道星象这种东西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我看还是要抽调些人手到御前才好,待我下令光禄寺,选拔身手了得的卫士,回头再让他们将名册呈由你御览。”
扶微倒没她这么重的心思,笑道:“天象一天一个变化,停留七日才能作准,母亲不必着急。臣正好想去永安宫讨母亲的主意,恰巧母亲来了,就在这里请母亲的示下吧。”她忖了忖道,“立丞相的养女为后,先前是议准了的,后来出了荧惑守心的事,太傅奏请延后,因此就搁置了。臣在想,不论这星象当不当得真,皇后总是要立的,一来为朕亲政,二为承继宗庙,这是家国大事,轻易荒废不得。”
粱太后点头,“说得很是,不过我也忧心,皇后的人选……”
她说不碍,“棋不动,全盘皆是死局,只有动起来,才能化腐朽为神奇。”
太后终究是向着她的,目前的境况也确实如此,安于现状,就得继续受人控制。倒不如拼一拼,或者有条新路也未可知。
“陛下打定了主意就去实行吧,可说是奉我的命,谁要封驳,请他来寻我。”
扶微大喜,站起身深鞠一礼,“臣这就命尚书草拟,待朝会上宣读。多谢母亲。”
皇帝御宇,颁布的诏书言必弘雅,辞必温丽,尚书台就是专为皇帝修饰辞藻的部门。几日后早朝如常进行,除了御史中丞奏议派遣官员巡检诸国以外,没有任何人正面提及荧惑守心。这样扶微倒松了口气,及到朝会将散时,慢悠悠道:“前日太后临章德殿,问起立后一事进展,朕不敢有悖,趁今日早朝,有诏书宣读。”
宣旨官上前来,面向文武百官展开了简策——
“朕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宙,战战兢兢,无有懈怠。闻为圣君者必立后,有司奏议,丞相之女宜奉长秋,为天下母。制曰:可。是以太尉持节授玺绶,宗正祖为副,立聂氏为皇后。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种种,不咎既往,元佑十年以前,皆勿听治。”
常侍郎高亢的嗓音在却非殿上回荡,旨意宣读完,恰如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石子,自丞相以下,众臣面上都有了凝重之色。
聂灵均的出身没有必要言明,只要冠上丞相女的称谓就足够了。扶微知道,令丞相不悦的还是大赦天下。每逢国有大喜,帝王颁布恩典虽时见,但不是必须。这个时候施恩,是看准了“谋逆重罪主犯除外,家人一概可免”的特赦。等魏时行慢慢查,不知还得蹉跎多久,她要救上官照,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赏颗甜枣给个巴掌,丞相现在应当恨极了吧?他一心扳倒源珩和上官明月,如果不能斩草除根,比要他当众出丑还让他难受。
少帝的脸上浮起了闲适的笑,“相父,待宗正及太史议定了吉日,朕会亲自登门纳征的。那日有幸得见皇后金面,朕思念甚甚。请相父带话皇后,让他安心静养,朕再过几日,便去看望他。”
丞相倒也没有显出什么不满来,舒袖长拜下去。但从那声淡而无味的“诺”里,她还是品出了愤怒的丝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