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怀央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大老远就能闻见那股烧焦的味道,十分刺鼻,而且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辞渊从府外一路疾奔至浮玉轩内,刚进门就看见夜怀央坐在廊下怔怔地望着北边,原本清澈的眸子已经化作一汪深潭,泛着幽黑的色泽,就像此时的天空一样。他唯恐惊了她,放轻脚步走到台阶下,还没出声她就已经转来了视线。
“如何?”
辞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吟片刻,用最委婉的口气说道:“回小姐,火势还是很大,暂时没有发现生还者。”
“连你也开始糊弄我了。”夜怀央嘴角轻轻一扯,迟缓地起身走到他面前,字字覆冰含霜,冷冽而萧瑟,“辞渊,我要听实话。”
此话一出,辞渊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后颈和肩胛都绷得极紧,半晌才微微一松,喑哑的声音随之逸出喉咙。
“属下刚才偷偷地潜入了火场,发现谢家所有的人都瘫倒在地不能动,就这么活生生地被火烧着,属下将一个伤势较轻的拖到空地上询问,他说是谢思在井里投了软骨散然后指使手下放火,至于谢邈和谢芸……恐怕早已惨遭毒手。”
夜怀央猛然一颤,思及刚才闻到的竟都是人肉被烧焦的气味,顿时忍不住干呕起来。
“小姐!”
月牙冲过来扶她,辞渊也伸出手臂护在她周围,她却将二人都推开了,好不容易止住了呕吐,眼底已是水光盈盈。
谢思作为庶族之子,敢调动兵马在本家纵火并灭了嫡系满门必定是那人在背后支持他,再加上此时王府外围传来的铁靴声和孟忱的失踪,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可惜她醒悟得太晚了,谢邈和谢芸已经死了……
孟忱,这两条人命我定会向你讨回来!
夜怀央直起腰,整个人分明还是虚弱得不堪一折,却犹如一支泛着冷光的利箭,挽在弦上蓄势待发。
兵甲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俨然快要破门而入,辞渊飞快地跃上屋檐望了一眼,又踅身回来急声道:“小姐,事不宜迟,属下带人护送您先走吧!”
“不必了,你带着月牙走,去找信儿。”
辞渊没想到夜怀央会拒绝,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他居然露出了惊惶之色,并再度跪地请求道:“小姐,属下拼了这条命也会保护您的,您不能放弃!”
“我没有放弃。”夜怀央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仿佛隐入了蓬莱云雾之中,教人看不真切,“我是不能走。”
天栖楼的护卫武功皆数上乘,要强行护着她逃离王都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她如果走了,夜家就会像今天的谢家一样沦为人间炼狱。当初是她执意要选择这条路,现在又怎能让长辈和兄弟受她牵连遭此横祸?口诛笔伐还是刀剑相加,都冲着她一人来吧。
身旁的两个人完全不能接受她铁了心赴死的行为,月牙红了眼,死拽着她不肯撒手,辞渊更是准备抗命强行带她走,可她从容沉静的目光扫过来,竟让他们毫无反抗和拒绝的能力。
“去吧,帮我把夜家的人救出来。”
夜怀央没有转头,可辞渊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看着她一步一步坦然走向前院,他狠狠咬牙,猛地拽住月牙飞身掠过了围墙,落地的一刹那,他听见了王府大门被砰然撞开的声音。
来的人是张迟,与那一夜有着巧妙的相似之处。
他看见整座王府空空荡荡的,只有夜怀央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长身玉立,单薄如纸,雪色衣裙迎风泛着涟漪,衬得眉眼生光,尤其是那双凤眸,熠熠地直视着他,乍一看似秋水般明净,却是绵里藏针,气势凛人,教他不敢轻易放肆。
可恶,都快成为阶下囚了,她还跩个什么劲?
张迟在心底嗤笑着,忍不住走上前讽刺道:“今儿个王爷没在这,王妃这戏台子恐怕是搭不起来了吧?”
身后的士兵都笑了起来。
夜怀央悠悠道:“看来张副统领没听过一句话,演戏的人是疯子,看戏的人是傻子。”
“你——”张迟一噎,扭头把火气撒到了士兵身上,“一个个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统领把她拿下!”
闻言,夜怀央主动迎了上来,步履甚是缓慢,有种闲庭信步的感觉,可隐含的气势却将围拢来的士兵都逼退了半丈之远,他们瞧来看去的,硬是没人敢上前擒她,最后任她自己走出了澜王府。
张迟在后头骂骂咧咧的,仿佛气急败坏,但到底不敢耽误正事,赶着点把她送进了宫。
以前夜怀央进宫通常只会去两个地方,东凰宫或含章宫,虽然大小和布置不尽相同,可无一例外都是富丽堂皇的,今天她到了这犄角旮旯里的梧桐苑才知道,原来皇宫里还有这样乌七八糟的地方。
禁军把她送进院子就走了,门口有四个宫女和两个嬷嬷守着,都面色不善,夜怀央身体不舒服也懒得理会她们,径自把门一关,将她们通通隔绝在外,她们不知是得了吩咐还是笃定她逃不出去,都没有要进来盯着她的意思,夜怀央微微舒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间。
明明是夏天,这屋子里却格外阴冷潮湿,摆设也很简陋,一张方桌两把木椅,蛛网密布,尘土飞扬,夜怀央勉强忍下了胸口翻腾的恶心感,用帕子抹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然后坐了下来。